故事简介:
《盛开的樱花林下》讲述了一个阴森的荒诞故事。铃鹿岭有一片樱花林, 到了花季, 路人便会在林中陷入狂乱, 两人穿过樱花林后就由朋友变为仇敌。一个山贼住到了山上。他杀人越货, 十分残暴, 即使这样一个人, 进入樱花林, 也会害怕, 变得神志不清。有一天, 山贼抢到了一个美丽的女人。美丽的女人来到山上后, 让山贼杀死了他7个老婆中的6个。美丽女人十分任性, 不停地要求山贼抢来各种物品, 但她始终不满意。她让山贼和她一起来到京城。在京城, 山贼按照美丽女人的指令杀人抢劫。美丽女人对东西不感兴趣, 最想要被杀人的人头。女人每天做着玩人头的游戏, 山贼则不停地杀人取回人头。这样的生活山贼厌倦了, 而女人的欲望没有止境。山贼决定回到山里, 在背着美丽女人回山经过那片樱花林时, 突然发现背上的女人是一个狰狞的恶鬼。山贼杀死了女人, 突然发现盛开的樱花林不再恐惧, 花海深处的冷风也不知去向。
(林进.冷风从盛开的樱花林里吹来——坂口安吾《盛开的樱花林下》的象征意义[J].长春大学学报,2009,19(01):60-63.)
理解与分析:
文中,女人是自成天地的“他者”,不因任何外物而动摇,始终忠于自己的欲望和诉求,不妥协,也不在乎所谓他人。他人,包括山贼,都只是用来服务自己的工具。
女人忠于欲求,没有道德与伦理观的约束,是不做丝毫掩饰的“本我”(与自我、超我相对),或者说是直白到直击本质的赤裸人性。
要求,索取,对影响不到自己的事情毫不在乎,像个婴儿。
在任何一个“自我”(此处的“自我”与“他者”相对,而和“本我、超我”无关)看来,“他者”就是这样的存在,他们充满欲望,执着于索求。无论对他者如何占有,他者都无法和自我相融、相通,形成契合的统一。
“自我”即使能一厢情愿地在“他者”身上寻找寄托,但隔阂永不消解。
想要拥有他者带来的好处——包括享受他者的美貌、才能、依赖心,甚至占有他人的虚荣心、为他人牺牲的自我感动——必将以:向“他者”的妥协和付出为代价。
为他者妥协和付出,带来负担,负担的不断循环和累积激化痛苦,于是“自我”诞生了杀死“他者”而摆脱负担的欲望(所谓杀死,就是彻底斩断与“他者”的关联)。(该部分对应书中山贼不愿再居于京都不断杀人给女人带来人头,而想回山里的情节,在此期间,山贼也曾想杀死女人)然而这很难,非常难,他者,尤其是由自我赋予了“寄托”的他者,一旦杀死,“自我”的世界就会沦入一片空虚,回归孤独。对应原文为——
“只要杀了女子,就能停止持续奔跑在天空无穷尽的明暗中(摆脱负担),而天空将就此坠落,他得以松口气。但是,他的心脏却开了个大洞,飞鸟的身影从他胸口飞走,消失无踪。”
当人孑然一身、尚未意识不到孤独的时候并不可怕,但是当从与他人的链接中再次回归孤独的时候,将体验到难以忍受的空洞。正如安吾在文中所言的——天空就此坠落。(私以为,天空作为阔大而令人憧憬的意象,它的坠落,多少带着毁灭的悲哀,而另一方面,又或者,天空,可能有“社群”或者“集体”的隐喻)
但是山贼没有杀死女人,没有在对“他者”的“妥协”或“割舍”间做一个明确的抉择,他只是和稀泥般地执意要给“自我”一点安慰——回到山林中去。山林是故乡,是疗养地,能缓和,或者说逃避他当前所面对的核心矛盾,但是并不能解决矛盾——这个矛盾就是:到底该如何面对“他者”。
接下来,故事里,安吾拟造了一个对山贼来说绝对的惊喜——女人愿意和安吾回山林,也就是说,“他者”主动对“自我”妥协了。一切矛盾顿时迎刃而解,“自我”喜不自禁。
然而我们熟知女人的秉性,所谓妥协都不过是假象,是为了更好地掌控山贼而实施的计策的一环。(文中女人对侍女表示过,她很快就会回京都来)
进入隐喻层面,这里表达的,不过是“他者”想要通过某些手段,掌控“自我”,操纵“自我”,可能是威逼,可能是利诱,但根本目的就是让“自我”服从并妥协。
“他者”与“自我”建立链接,“他者”的动机从来不指向“付出”和“牺牲”。互利,是交往的前提,“我一定是期望从你身上获得点什么才接近你的,我一定是需要你持续给我提供什么才不离开你的”,这就是人与人相处最底层的逻辑。
文中的女人后来在樱花林中化为扼住山贼咽喉的恶鬼,说不定也正是在暗示她意图通过某些手段逼迫男人向她妥协,继续为她服务的掌控。这对男人来说和被扼住没什么区别,或者说,从最开始,他和女人建立联系的时候就已经被扼住了咽喉,一直被女人牵着鼻子走。直到走进樱花林,一切终于都在迷幻的作用下具象化。事实上,进入樱花林这是一个直面内心的过程,是赤裸裸揭示平日被遮掩的、最隐蔽的角落的过程。(先前女人要和他一起到樱花林去,他拒绝了,或许就是直觉上察觉到,樱花林会赤裸地揭露他和女人相处的本质,他不敢面对,因为矛盾一旦被拉到台面上,就必须处理,但只要不知道,就还可以蒙混过去。他是个浑浑噩噩,不过度思考,也不求甚解的人,大多数人都是这样。毕竟,把事情想得太过透彻明白,必然是会走向绝望的。)
山贼在樱花林里反击了,掐死了女人,女人死前是紫皮肤的老妖婆,死后又成了美丽的女人。这是在展现“他者”的双面性,他者确实会给“自我”带来诅咒般的痛苦和负担(对应老妖婆),但是同时也是安慰和寄托(对美貌的女人)。两者都是真的,具体呈现什么形象,只是看当时是哪一面的影响占上风。活着,并且处于矛盾激化期,他者自然狰狞可怖;可他者一旦死了,只剩一个概念,一个不再逼迫自己妥协的尸体,难免就怀念起它带给自己的美好了。
山贼和女人自始至终都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,并且互相对对方的世界完全地不理解,也从没有想着要去试着理解。
这和“自我”与“他者”之间的关系如出一辙。
人与人之间常常就是这样。明明生活在一起,却处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这就是自我与他者难以消解的隔阂。也是人类最本质的孤独。